初夏正午。
天启大陆,景国,临江县。
炽热的阳光烘烤在大地上,热浪袭人。
街道依旧热闹喧嚣,叫卖的商贩又或是砍价的客人,满是人间烟火气。
一条黑白花色流浪狗来到包子铺角落蹲守,期盼能有一个包子不小心掉下来。
蒸笼热气蒸腾传出老远。
在这片喧闹街巷中,夹着一道不合群的身影。
一个老乞丐背上背着个小乞丐,拄着木棍费力地跪下行三跪九叩之礼,老人家背上的孩子被布条紧紧地捆着。
兰岚穿越过来的时候就是这一番景象。
还未睁眼入鼻的是酸透的汗臭味,耳旁是耳鸣的嗡鸣声,她感受到一阵失重感。
费力睁眼,看到的便是老人枯瘦的双手,用力拄着木棍缓缓向下跪去,另一只手兜住她的屁股。
一路上没有人来帮扶,大家只是默默地看了一眼让开道路。
是梦吗?
兰岚刚产生这样的疑问,脑海中传来一阵刺痛。
小女孩的记忆袭来。
女孩叫小兰,今年刚刚十岁,去年逃荒来到临江县,其他家人在家就遭了难,只剩下她和爷爷两个人相依为命。
年末时候爷爷身体不好,小兰要饭,时不时还能接到一些好心人的零工,两人熬过了这一冬。
虽说日子有些难但也活得下去,前几天小兰要饭被人恶意捆在树上,被雨打了一天。
爷爷找到她的时候孩子已经在发烧。
后面的记忆都是断断续续的。
兰岚只‘看’见小女孩对爷爷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爷爷,我不疼嘞。’
她也‘听’到爷爷对着女孩有些哽咽的话。
‘莫怕,爷爷带你去找仙人。’
兰岚消化了片刻,再度睁开眼。
喉咙干涩,身体还在发着高烧,想要告诉老人家放下自己,奈何嗓子发不出来声音。
费尽气力只发出了一声咳嗽。
但就这一声咳嗽,老人家忽然泪流满面。
右手拄着拐棍慢慢站起来,左手拍了拍兰岚的腿。
“兰丫,再坚持坚持,很快就要到了。”
兰岚想要告诉爷爷不要再费劲了,小兰已经去了,但那声咳嗽像是花光了她的气力,她现在能做的只有微弱的喘气。
兰岚闭上眼,开始默数老人走的步数。
一步,两步,三步,跪;
七步,八步,九步,叩;
……
兰岚回想自己的上辈子,自幼被抛弃在孤儿院,数次领养她的家庭都出了意外,四次领养后她又回到了孤儿院。
后来公益绘画活动上自己的天赋被挖掘,靠卖画养活了自己,独立后也顺利从美院毕业从事影视特效,成为一名特效师。
勤勤恳恳工作六年,成为一名资深电影全系特效师,熬夜是常态,死前为了修改模型数据而加班了三天三夜,过劳。
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只是睡过去了。
一睁眼就来到这里,景国,天启大陆,一个修真世界。
她一边数着老人的步伐,一边翻着小兰的记忆。
孩子的记忆中爷爷告诉她老家遭遇了邪祟,凡人没有办法抗衡,只能逃出来。
家人最后的惨样老人没有让孩子看到,她记忆里只有那扑鼻而来的血腥气。
兰岚在记忆中翻找有用的信息,奈何孩子很懂事,关注更多的是哪里可以打工,哪里的剩饭可以要来吃。
只有一条信息比较关键。
新年的时候爷爷说今年学院要招新,她这样的小孩也可以去。
那晚烟花很亮,小兰在看着漫天的烟花,头顶是爷爷温暖的手。
“我的兰丫这么聪明,一定可以的。”
三千三百七十五步,叩!
兰岚第一次觉得数字可以让她心酸到这个程度。
她和老人家什么关系都没有,她受之有愧。
已经离开了闹街,似是来到了县城的边缘,
耳边是爷爷粗重的喘息声。
周围是路人间或议论的声音。
‘哎,这个小姑娘,还在我这打过工呢,手脚利索的,可惜了。’
‘三跪九叩,如果不是没希望,谁会孤注一掷。’
‘年头不好,希望仙人看在他们诚心的份上能救一命。’
‘这是舍身大祭,到时候怕是老爷子也活不下去了。’
‘早死早超生吧,这世道,活着也是受罪,唉。’
兰岚默默听着一切,直到现在她才明白爷爷在做的是什么。
眼皮酸胀,或许是发烧的缘故,或许是别的。
真的要爷爷用自己一命换我一命吗?
兰岚看了看这个陌生的世界,一切和影视里的古代看起来那么像,古香古色的街道,和人群。
可这有怎样呢,爷爷不该为了陌生人这样付出。
她将下唇放到齿间,深吸一口气蓄力,咬了下去。
吮吸了些自己的血液,勉强润了下喉咙。
‘咳……咳咳。’
“爷爷,我,我不是,不是小兰,您放弃吧。”
爷爷双手拄着拐棍借力向上颠了颠兰岚。
“兰丫,别怕,咱们……咱们马上就到了。”
“咳……呼……我真不是小兰,咳……呼……您放弃吧。”
您的付出我承受不起,兰岚一边大喘气一边对爷爷说。
爷爷像是听不进话似的。
嘴里一直念叨着。
‘快到了,兰丫,快到了……’
兰岚随着不断循环的失重感,数次在昏厥的边缘强撑着自己醒过来。
开始爬台阶了。
一万零一,一万零二,跪;
兰岚听见爷爷开始咳嗽,身体也摇摇欲坠的开始打晃。
身边传来了脚步声,还有个青年人的声音。
‘快去告诉师叔,有人行舍身大祭前来求药。’
似乎是真的快到了。
她的精神也在恍惚。
自己现在放弃的话,会死吧。
想放弃,但是爷爷的坚持,让她不想放弃,在爷爷眼中在救的是小兰。
他不想小兰死,她就想替他在坚持会儿。
嘴唇血液干涸,眼泪被热浪烤干结成盐晶沾在脸上。
天已经黑透了,一路上星星点点的萤火虫为爷孙俩照亮前路。
她已经睁不开眼了,好想睡。
一万两千两百,一万两千两百零一,跪!
水晶一般的钟悬挂在虚空之上,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铛——铛——铛——’
钟声从空中传来。
声波震颤着按摩过爷孙俩。
兰岚萎靡的精神一震。
她感受到几个人过来扶住了爷爷。
捆着自己的布条被解开,她迷蒙着,费力看向爷爷。
这个孤注一掷抱着向死的信念的人,她一定要看一眼。
爷爷胸襟上都是血迹,胡子上还粘着向下流淌的血,地上还有爷爷最后跪下去时候喷出来的血点。
兰岚干枯的泪腺像是再次开了闸。
沙哑着声音,从喉咙里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
“救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