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星河上前，看清楚了那人扭曲的面孔，虽然不是白归一，可也无法云淡风轻，“此人何罪？”
“北狄策反的细作。”
“杀人不过头点地。有些事情别失了分寸。”
“宫主大人这话差矣。此人身为高唐百姓，受我朝教养却暗生二心，通敌卖国。此为大罪，十恶不赦。”
“那你一刀杀了他多省事。”
“背后之人尚未交代，当然只得让他求死不能。”康庄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宫主大人放心，在属下这里没有撬不开的嘴。”
苏星河关心则乱，没有心情与闲暇与他虚与委蛇，“国师交给你的人呢？”
康庄看了苏星河一眼，然后继续低下头开始剥皮，他慢条斯理，似乎在故意挑战对方的耐性，“既然是国师大人交给属下的，自然只能他来过问。宫主大人越俎代庖，似乎有擅权之嫌。”
苏星河被他傲慢的态度激怒，召唤出君临架在他的脖颈上，“别给我玩花样。”
康庄不以为意，人也笑了笑，像是挑衅，“宫主大人怎么不下手？”
“你赌我不敢？”
康庄不答，算是默认了。
苏星河吩咐薛之珩，“派人搜宫。”
薛之珩没动，“国师还在——”
“让你去便去！”苏星河怒吼一声，“就说君临丢了。”
这一刻，薛之珩觉得苏星河是骇人的，他似乎看到他的眼中有金色的光在闪现。身上的气场瞬间强大，波涛汹涌般，席卷而来。他毫无不怀疑，这个时候他已经迷失心智，神挡弑神，魔挡屠魔了。
两刻钟以后，薛之珩去而复返，并没有白归一的下落。而这个时候，在非人的哀嚎声中，康庄将剥好的人皮挂在了墙上。
纵使苏星河心态强悍，也难以直视那般血腥的场面，早就退了出去。若是有可能，他再也不想踏进那间屋子，可是康庄并未出来，他只好硬着头皮再次走了进去。
这一次，心态与刚才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在康庄的身上，苏星河似乎看到了李旭的影子，也看到了夜崇明的影子。
他们三个人的身影快速重叠起来，让他厌恶、憎恨、唾弃。
此时，康庄就站在那道人皮的对面，他像是一个名声斐然的画师，在欣赏自己的得意之作。
苏星河坐下，眼神既不敢看向那张人皮，也不敢看向那团还在挣扎的人。他只是看着康庄扯出一抹冰冷彻骨的笑，“你说的有一句话我是不信的。”
康庄回头，看到苏星河的青黑的脸色，突然没由来心存怯意，咽了咽口水，“什么？”
“你说没有撬不开的口。”苏星河道，“若是薛之珩找到便也罢了，若是找不到——”
苏星河没有说完，他在等对方追问。
“若是找不到，你又待如何？”
“若是找不到，我就让人在你身上也试一试你之前做过的一切。看看你说的没有撬不开的口，究竟是不是大话。”
“宫主大人就不怕国师——”
“大不了一死。不过我保证在我死之前，肯定会拉你一道下地狱。”
康庄没有说话。
苏星河也没有说话。
两个人在对视。
时间点滴中流逝。
康庄的冷汗流进眼中，他擦了擦。
苏星河的眉尖，皱都没有皱一下。他看着康庄，知道他的心理防线已经被突破了。
这世上不就这个样子么？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和自己这个不要命的玩儿，他这个惜命的可不是一败涂地？
“现在，最后一个机会。”
“难道说了，国师就能饶过属下了？左右都是死，得罪谁都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苏星河耐心用尽，准备用灵犀符逼问，就听康庄道，“宫主大人要找的人在一个一片漆黑，没有丝毫光亮的地方。”
苏星河闻听此言，嘴唇抿紧了。
白归一怕黑，真是去了那般地方，他还不吓得魂飞魄散？国师真是老谋深算，心狠手辣。竟然利用他的弱点，不杀人，只诛心。
“具体地点。”
“在药老的地盘。”
苏星河起身就走。薛之珩看着那个没了人皮还在挣扎的鲜血淋漓的人，抽出天籁贯穿了他的咽喉。
那人已经求生不能，自己能帮他的只有解脱。
薛之珩做好这一切，与明卓架起了康庄去了药老的地盘。
宫微不在，据说是被国师召见，去了也有半个多时辰了。
苏星河坐在正堂，看着一众人等在四处搜寻，最终仍旧一无所获，他的脸色更加难看。刚想再次质问，明卓突然道，“我想我知道人在何处了。”
“哪里？”
明卓畏畏缩缩，“后苑。”
苏星河带着人来到后苑，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人呢？非要我问一句你才答一句？”
明卓立刻跪下了，指着一处地方，这次连说都说不出话来。
苏星河顺着看去。
那里似乎是一口枯井，上面压着一块巨石。薛之珩看到这般情况，立刻明白过来了，为何明卓是这般神色。他也脸色大变，拉着苏星河，“你不能过去——”
苏星河看他，“那里是什么地方？”
薛之珩不答，只是固执道，“反正你不能去。”
苏星河不听，挣脱而去。薛之珩立刻钳制住他，“下去的人不可能还——你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滚——”苏星河甩开人，目眦欲裂看着他问，“下面到底是什么地方？”
薛之珩不答，心有不忍侧过了头。明卓也不答，人也哽咽了。倒是康庄说话了。
“药老养了一群毒蛇，平时用来提炼毒药，里面好几十条呢。下去的人，从没有再上来过。”康庄哈哈大笑，“宫主大人要找的人——此时此刻，估计尸体都凉透了。”
苏星河双腿发软，站立不稳。他心在滴血，人也怯了，犹豫片刻，突然面目扭曲起来。这一刻，他的眼中，金光大现，蛇纹在浑身蔓延。
所有人都觉得他变得让人恐惧，像是一个邪神，将要将人间变成阎罗地狱。
苏星河喘着粗气，握紧手中的剑将那块巨石挑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然后就毫无迟疑跳了下去。
明卓与薛之珩想要阻拦也终究迟了一步，只得在上面照应。
***
白归一从昏睡中醒来。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他只知道他失去了自由，被人囚禁在了这里。他不知道自己待在这里多久。是一天，是十天，还是一年，十年？
时间格外漫长，似乎已经过了好几万年。
一直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浑浑噩噩，游离在生与死的边缘。
这次醒来之后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这才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处密闭的空间。
此处没有窗户，没有阳光，伸手不见五指。
处在这样极致的黑暗中，普通人开始崩溃，发疯。何况是白归一，他那般恐惧黑暗，如何能够淡然处之？
身体开始颤抖，恐惧如影随形，并且被扩散，放大。
他要自救，可是调动灵力的时候才发现灵力被禁锢。他更加像是待宰的羔羊，或是砧板上的鱼肉。
人也变得崩溃。
白归一抱着自己躲在角落。
他看不到任何东西，嗅觉与听觉此时变得无比灵敏。
他不仅闻到腐臭的气息，让人作呕，更听到“咝咝”的声响。与此同时，白归一的手指无意中摸到了一个冰凉滑腻的东西，似乎是鳞片。他立刻被惊的叫了起来，浑身冷汗。
他想，他知道了那些东西是什么？
他想要逃离，可被人推下来的时候扭到了脚，站都站不起来。
手指下意识四处摸索，意外的摸到一根细细长长的东西。白归一摸了摸，很快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却不敢撒手，丢掉这唯一的武器。
这里只有两件东西，死亡和死人。
刚才那东西显然是一块死人之骨。
呕吐感和恐惧感如影随形，他拖着无力的身体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他像一只蜗牛，几乎用了半生才移动到那里，伸出手想要够到什么，尽管他知道这没有任何用处。
手摸到四处的石壁都是黑曜石，且每一块石头上都刻着密密麻麻的咒文，形成一个密封的矩阵，封闭一切灵力，也就是说身处其中的自己根本没有逃走的可能。
白归一的恐惧达到了人生的极点。那群毒蛇似乎多日未曾进食，看到猎物从天而降，当然不容错过，于是轮番进攻。
开始的时候，白归一挥舞着白骨，倒也勉力抵抗片刻，只是目不能视，失了优势，很快就被毒蛇咬在了小腿。
白归一也发了狠，眼见死神逼近也不管不顾，手下更添狠辣，竟然将几条毒蛇用骨头压成了肉泥。
剩下的那群毒蛇虽然虎视眈眈，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双方坚持不下，白归一先体力不支，睡了过去。
浑浑噩噩间，似乎回到了那一夜……
那是一个深夜，阴云密布，没有任何天光。他躲在麦垛里，他的娘亲抚摸着他的脸颊，“小鹿不怕，你好好待在此处，千万记得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
白归一点头，他虽然害怕，却无比听话。
黎天香笑了，摸了摸他的额发，神态一片温柔，“会有人带你回家的。”
说完这话，黎天香就毅然决然跑远。
白归一有些懵懂，只是呆呆看着她的身影跑进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