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禁足了。”明卓老实道，“无法出太极宫，且难以接触到任何一个外人。”
苏星河心急如焚。他需要告知白归一一件至关重要之事。那就是，白重九正是麒麟血之人。
而那个时候使用“轮回”将白归一重生。鉴于白重九的血对他有致命的伤害，这般古怪离奇之事让苏星河留了后手，存了一小瓶他的血，想要以后研究一番，就放在浮图塔内。该尽快取来，以解燃眉之急。
可是，眼下他根本无法将这个消息送出去。若是有“鸿雁”——若是有“鸿雁”传书，此事倒也有出路。
可是，他把自己的“尺素”烧了。一直也没想起来再问白归一要一张。于是，有几分气恼。
***
二月十九。
南下避疫一事尘埃落定。
李旭终于下了决定，准备前往洛阳，躲避瘟疫的荼毒。于是，一众朝臣五品以上都可携带家眷，随同御驾前往。只是要接受太医院严格的检查。
三日后，南下之事终于筹备到了尾声。李旭的銮驾一早离开高唐台，由三万神策军护送，经过御道，浩浩荡荡几万人，从东城门而出。
只是，让谁都感到意外的是，一众内监都身穿素服，像是出殡。只差众人披麻戴孝，洒落纸钱了。
而李旭的宫车也是黑色的玄铁所制，除了大门，就留一个细小的窗口，一支箭矢都不容易穿过。看起来既像一个囚车，又像一具棺材。
由此，更添几分萧瑟离奇之意。立刻有人言说，像是在出殡。
路上，正好路过兰亭紧闭的大门。门楣上挑着两只素白的灯笼。大门两边写着两道挽联。
銮驾停了。宫车里面有一双眼睛看着门上白色的挽联出神，然后默念出声。
——桃花流水红颜去，明月清风无处归。
——杏林画坛皆悲恸，一门双星同陨落。
足足停了半个时辰，銮驾才重新启程。
白归一与兰重火坐在临街的二楼。这里是兰亭的药房。后者在自斟自饮，前者靠在微开的窗户前，不动声色看着下面的銮驾出神。
这一刻，白归一心里复杂万分。他第一次距离他的仇人如此相近，只是今日，他报仇雪恨的时机未到，他只能隐忍不发，蛰伏不动。于是开始猜测起来李旭停在这里的意图。
他能品味出来，兰重火与李旭之间必然有一段任何人都不明白的牵扯。这段情愫哪怕两个当事人都不见得能够理得清楚。
他数次想问，却并无立场去问。
直到銮驾离去，白归一才问，“你为何要我写那样的挽联？”
“我不死，他不肯罢手。”
“能看的出来，李旭对你与他人不同。”
“不过是身为帝王的征服欲罢了。”兰重火说的轻蔑又嘲讽，“并无半分真心。”
白归一并不敢苟同。
他虽然对李旭没有万分之一的好感。可也不影响他去评论他的为人，品味他的情事。他将茶盏放下，坐在他面前转而问，“兰宗主情况如何？”
兰重火已然认命，将酒一饮而尽，“已有回光返照之相，也就是这一两日了。”
白归一拿来一只干净的银盆，里面放置着龙鳞，然后拿来了一把匕首递给兰重火。
兰重火抬眼看他，“干吗？”
白归一将手腕递了过去，“你把血管划开。”
“你的血有用吗？要的是麒麟血。”
“我有一个念头想要验证。以前，我总觉得是假的才好。此时此刻，我想若是真的，恐怕才有转机。”白归一说着眼睛已经红了，“你来吧。”
“我……”
“放血。这事你更擅长，若是我失了分寸，伤了动脉和筋骨，你还要麻烦。”
兰重火拉过他的手，想了想还是有些不安，“真的要来？”
“来吧。”
他找准位置，划伤了他的血管。白归一的手指握紧了，却没有喊疼，也没有将手收回去。
红色的鲜血立刻滴在龙鳞之上。
几乎立刻的，龙鳞就闪烁起了刺眼的光。随着白归一的血越来越多，才逐渐把光芒淹没。
兰重火看了看龙鳞，又看了看白归一，神色震惊非常，他组织了好几次言语，才问出了口，“不是萧氏之人才有麒麟血传承吗？”
白归一眼前一片发黑，人也一阵天旋地转，“你总该把伤口处理了再问。”
兰重火这才反应过来，他的血再放下去人都要性命攸关了。刚想用灵汐术，白归一立刻道，“不必。万一不够，还要再来一次。”
兰重火拿银针刺了他胳膊上的穴道，减缓了血液的流速，然后才拿干净的纱布给他手腕缠上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说的不错，麒麟血之人的确是萧氏之人。”
“那是谁？”
“我哥。”
“白重九？”兰重火仔细一想，“这倒也不错。他的确有萧氏一半的血统。可你并非是与他一母同胞，如何会有麒麟血？”
“以前，我看我哥的遗书时还不明白，他为何会说把双脚砍下来相借又何妨。现在，我终于懂了。”
“双脚？”
“他把自己浑身上下的血给了我，因此我才重生的。所以，我身体里现在流淌的血不是父母赐予的，而是他的血。”
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不难猜。一切时间点与事情都太巧合了。白归一一早就该猜到的。
这边，白重九才死，他就重生了。而且，苏星河还接了白重九的血。肯定是因为白重九的血大有作用。
当时他想不到这里面的联系，是因为线索太少。直到上一次萧清梦所言，萧氏后嗣才有麒麟血，且继承之人去年就死了。
这两个线索太大了。立刻就让白归一将白重九与麒麟血联系了起来。进而，又慢慢的将白重九的血与自己联系了起来。
最初的那两天，他不敢确认。可是情况已经不能再等了。他只好硬起头皮尝试一次了。
在情感上，难以接受。因为真相太过残忍，且这份恩情弥天之深，他承受不起。可是，他理智上又想承认，因为只有这样，长安的芸芸众生才有活路。
他不敢再等。于是此时终于尝试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总算黑暗到底才迎来了曙光。
兰重火看了看龙鳞。那东西像是一块坚冰，正在缓慢融化。红色的血液里，闪烁着黄色的光芒。
“兰宗主他——还有那个宫羽，若是实在危险，你先喂一些应急。我看这仙露还要几天才会彻底成型。”
“那我现在就去。”兰重火大喜过望，立刻就要跑下楼。
白归一叫住他，“这么快就要卸磨杀驴。你倒是先把我送回去。”
兰重火这才想到他失了这么多血，元气大伤，就是人也脸色煞白，嘴唇都看不到颜色。
他扶起他，喜不自禁，“你哪里是驴，你可是神，专门被上天派下来拯救芸芸众生的。不亲你一口，不足以表达我对你的敬仰之心与膜拜之意。”
白归一立刻制止，“免了，我可受不起你的大礼。真有心的话还是给我多熬几碗药来补补身体吧。”
兰重火架着白归一，他人就像喝醉，只想往地上滑。于是背起他下楼，“我亲手给你熬药膳，行了吧？”
“谢了。”
“都是内人，见什么外啊。”
“已经有了，别来调戏我。你不知道家里那位醋劲儿大着呢。”
兰重火翻了翻白眼。他怎么不知道？他一早就知道了，而且深有领教。
他叹气，“你这次可真是大出血。”
“落谁头上就是谁的。你都去高唐台了，我这和你比，算得了什么？”
“不准再提！”
“好好好，不提。”白归一道，“就是一点儿血，补补就回来了。全当做个女人，来一次月事得了。”
兰重火摇头，这家伙倒是心宽。他把他送回房间，放在床上，“那你休息吧。”
“东西你可看好了，天下独一无二的，出了意外就没了。还有，省着点儿用。还有成千上万人要救呢。”
“也不知道多少才有用。”
“先用一滴试试看。”
“也是。总共也没有多少。”兰重火给他盖好被子，看他睡去，这才去了。
他把银盆找了东西盖上，然后放在隐秘的角落。左看右看，复又摇头喃喃自语，“这家伙全株可入药啊，有凤凰骨不够，又有掌中香，现在还竟然有了麒麟血。”
安置好一切，然后去探望兰重楼。一夜无眠，时刻留心。
次日，看他情况实在危急，有出气没入气的，更加不敢怠慢。于是去取了一药匙尚未成型的仙露给他喂了下去。
给他喂进去后，一盏茶的时间后，已经有了气色。没有窒息之相，呼吸放缓下来，人也不再咳嗽。这才安心。
回程时路过宫羽的房间时，也不好不进去探望，毕竟白归一都时刻挂念着，又是苏星河送来的人。以前忙碌，疏于照顾，眼下事态有了转机，心情大好，也对她上心了，于是进来看她。
宫羽也深陷昏迷。情况虽然不及兰重楼严重，可她身怀六甲，又是女子，比他更不得轻慢。于是切了脉，然后将仙露喂了几滴。
看她呼吸和顺了，这才离去。
出来后写了安宫保胎的方子，让门中弟子抓了药，煮好后给她端去。
完事后记挂着白归一的身体，去药房翻箱倒柜一番，寻了灵芝、人参、阿胶等补血养元的药物，亲自煮了药膳，前去看他。
人是醒了，只是仍旧病恹恹的，能够看出来心情也是不好。
大约还是因了白重九一事，在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