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时，白归一腿上的伤终于好利索了。当他能重新走路时立刻随着孟尝跑到了不远处的荒山。
那一个月，早就把他给闷坏了。两个人去荒山上寻了一遍，拔了几个野萝卜，这才心满意足回了家。可刚回到家，却发现大门洞开，那只小黄狗毛头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你没有锁门吗？”
“我想着毛头在家，也就没锁。”孟尝抓了抓头发，“即使一次没锁也没关系吧？”
两人说着走进了屋内，一看里面的木板上光光如也，立刻明白过来，有人潜进来把两人新置办的褥子与过冬的厚棉被给偷走了。
孟尝立刻破口大骂，白归一直沉默不语。两个人都没有心思做饭，也没有心情吃饭。沉默坐到后半夜的时候，白归一终于耐不住冷，“孟尝，你冷不冷？”
“老子快冻僵了。”
“要不点盆火来取暖吧？”
“家里没柴火了。剩下的都是湿的。别说点不着，真是点着了，我们晚上也别睡了，光等着呛死吧。”
“明天再去买一条棉被吧。今天先凑合一下。”
“不买。买了还要丢，便宜那个挨千刀的贼吗？”
“可是你不冷吗？”
“老子冻死也不买。先盖以前那个吧。”
“那个都是洞，根本不暖和。”
“你说那怎么办？家里就不敢放什么好东西，否则一准要丢。再说买条棉被多贵啊，现在才是腊月初三，你我把钱都花了，剩下的日子怎么过？喝西北风？”
“要说也是。除了玉锁，我身上也没什么能当的了。”
“你舍得吗？你不是说死都不卖的吗？”
“我总要留一件东西的，否则家里人怎么找到我？”
“我看你是被家里人给扔了吧？”
白归一眼睛一红，险些就要落泪。这点他也不是没想过，否则一晃四年多都过去了，为何自己的亲人还未曾寻找到自己的下落？
孟尝看他突然不言语了，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中戳到他的痛处了，“那个，我胡说的，四年前我找到你的时候，你穿的那么好，一看就是被人精心伺候大的富家少爷，怎么可能被家里人说扔就扔呢。”
“但愿吧。”
“你不是冷吗？来，我们挤一挤就暖和了。”
说着他自己却靠了过来，不住搓手哈气，“这鬼天气怎么这般冷啊。”
“明天去买件棉衣吧，出门的时候你我穿在身上。若是就这样过冬，你我这两天非冻死不可，哪里还有什么以后？”
“这倒也是。你明天去买吧，我去山上捡些木柴。以后晚上不能再没有火盆了。”孟尝说着打了几个喷嚏，瑟瑟发抖“冻死我了。”
生计就这样在东拼西凑与偷鸡摸狗中过了下来，转眼就到新年。
转眼，已过月余。今日正是除夕。
两个少年躲在空荡的稻草堆里瑟瑟发抖，外面在下着鹅毛大雪，有人放了爆竹，突然响了两声，间杂着顽童的拍手与吵闹声。对比着外面世俗的喧闹，屋内更是一片冷清与萧索，仿佛是两个割裂的世界。
“鹿鸣，你想不想放爆竹？”
白归一眼睛亮亮的，“不想要爆竹，响得吓人。我想要一只花灯，上元节那天提着去大街上看灯会。”
“今天才是除夕，上元节还早着呢。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我们能安然活到那一天吧。啊，这天真冷，我还是喜欢夏天。”
“唉，我也是。”白归一摸了摸肚子，那里饥肠辘辘，“我好饿。好想吃一顿热乎乎的烩羊肉。”
孟尝突然打了他一下，“行了啊，老子本来不饿的，你这么一说，我饿的要命。”
“又饿又冷。”白归一说着朝孟尝那里靠了靠。
“我去点盆火吧。”
“还是别了。今年开春比往年都要晚，这天还有得冷。柴火要省着用，否则过几天我们连饭都没火来煮了。”
“也是啊。”孟尝抱着他，突然坏笑道，“你说你要是个姑娘多好，立刻就洞房去。”
“得了吧，你差点把我卖到青楼。”
孟尝更乐了，“你真是个姑娘，我肯定想都不会想把你卖到青楼。”
“为什么？这么好心？”
“这么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怎么忍心给别人欺负，还是留给自己来糟蹋吧。”
白归一气急，踢了他一下，“滚蛋！”
“开个玩笑，生什么气啊？我最后不还是后悔又把你带回来了？你看我多高风亮节啊，五两银子——五两哎，那么一大笔钱都不要了，却给自己换回来一张永远都填不饱的嘴。我这是图什么呢？”
“图一百两银子啊。你不是逼我给你写了欠条吗？”
“你给别人看看，那上面有一个字吗？”孟尝说着把那张皱巴巴的捡来的纸从身上掏出来给他看。
那张欠条上有一只鹿的形状。那是白归一用自己那枚玉锁蘸了草木灰拓印而来的。
“我又不认字，何况就是我真的写了，你也不认识。”
“这倒是。”
“所以，那不止是一百两银子，而是我对你的一个承诺。但凡你有所求，我一定满足。”
“你快别说大话了。”孟尝丝毫未曾当真，仰天长叹，“老天，赶紧让鹿鸣的家人给他带走吧。他一个千金大少爷，我可养不活。那一百两银子真心不好赚。”
“你别求了。我已经决定了，家里真是来人接我，我也不走了。”
“你是不是傻，为什么不走啊？”
“我走了你怎么办？”
孟尝心里突然一热，他故意口不对心，“走，你赶紧走，你走了我还轻松点儿，我哪一天都盼望着你赶紧走呢。”
白归一不说话了，很久后才低声道，“我们不是发过誓要同生死，共富贵么？”
“共富贵就行，同生死就免了，听起来好像是殉情。”
白归一浑身一激灵，白了他一眼，“哪有两个大男人殉情？你乐意我还不乐意呢。”
孟尝觉得这个话题太歪门邪道了，说出来怪暧昧，又太无耻了，于是接上刚才的话题，“你家人若是来接，你赶紧滚蛋啊，走了才能把欠老子的一百两银子还上。”
“我说真的，我们兄弟俩就这么着过吧。”
“我也说真的。”听着白归一这般情深义重的话，孟尝反倒不敢接了，像是心被放在油锅里烹炸，让他幸福满足得直翻腾冒泡，“难不成你还真想与我一起在这个鸡窝里埋没了不成？”
“那你呢？”
“我？我和你哪里一样？我本来就是只野鸡，埋没了也不亏。可你不同，你是那天上飞的凤凰，也就是被一个猎人给射落了，才掉到我这鸡窝里，你若是埋没了，那太可惜了。所以你混的好了，我才有出头之日啊。”
“真难得。”
“什么难得？”
“难得你这个斗大的字一个不认识的人竟然会说出来这么像模像样的一番话。”
“去你大爷的。你三句话不膈应我一下心里就难受是吧？”
白归一笑了。
孟尝拍了拍他的脸颊，似乎已经找到了反败为胜的办法，他故意唉声叹气，“你说好好的一只凤凰，竟然被老子当野鸡来养。”
“你骂谁呢？”
“我骂野鸡，呃，野鸡。”
说说笑笑中，除夕夜就这么度过了。孟尝第二日一早就起了，想着这么冷的天气说不定野外有什么冻死的鸟啊野兔什么的，就想要去碰碰运气，可是他转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什么，回来的时候在门外的雪窝子里看到了一抹黄色。
他太熟悉这个颜色了，于是脸色大变，立刻俯身去看，然后就从那里拖出来一个冻僵的黄色的身影，身上还带着血迹。
可能是二十多天前那次的财物丢失，窃贼已经将它给处理了，然后丢在了雪里。期间一直大雪未停，冰天雪地，直到最近几日才天空放晴，温度回暖，雪化半截后终于露出来它的踪迹了。
“毛头——”孟尝眼泪立刻掉了下来。他哭了一会儿，终于缓过来神，刚准备把那个陪伴了自己五年的伙伴找个地方埋起来，突然想起了什么，提着它回去，烧了一大锅热水，将它处理干净，边哭边将它剁成肉块，炖成了一锅热气腾腾的汤。
白归一起床的时候立刻闻到了，揉着惺忪的睡眼走来，“谁家在炖肉汤，好香啊。”
孟尝盛了一碗端给他，“咱家。”
白归一有些惊喜，舔了舔嘴唇，直吞口水，“你从哪里弄来的什么啊？”
“山里捡来的一只冻死的野兔。”
白归一吃了一块肉，“味道与以前吃的不太一样，更香更嫩。”
“你哪儿那么多废话！”孟尝吼了他一声。
白归一被吓了一跳，看他才发现他鼻子通红，说话声也沙哑，“你怎么了？”
“没事。”孟尝回过头，“吹了风，有些着凉。”
“那你多喝一些。”白归一把自己那一碗递给他，“我自己再去盛一碗。”
说着去了，片刻后突然听到他的一声惊呼，然后就是瓷碗摔破的声音。
孟尝扬声数落，“你小心一点，咱家碗不要钱买啊。”
白归一跑过来看着他，“根本不是野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