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北迁之出发
又过了几天，眼看已是阴历的三月下旬，开原的天气也开始真正暖和起来。城中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景象，各个工坊都在赶制兵器，或者制作各种军民用器具，兵器不外乎是些刀矛弓箭等明军中的常见之物。很可惜的是，明军不重视弩，制造军用强弩的技艺在开原也基本上失传了。
城中青壮们也都被组织起来突击训练，街头巷尾各处都堆积着造车用的木料，因为是突击赶制，也不求精致，只图个坚固耐操，所以城内稍微有点儿木匠手艺的都被动员了来制作大车，又安排了大量民众帮忙打下手，各处都忙得不亦乐乎。
百姓们不明就里，自是纷纷猜测，只知道是建奴扬言要屠城给太子代善报仇，城内要奋力坚守云云。
第二天，外出的斥候回报说盘桓在铁岭的建奴主力正在拔营北上，看样子目标就是开原方向，城内得知消息后自是以为这次建奴必定会全力攻城，哪知建奴大军抵达开原后却绕城而过，并没有攻打开原的意思。
原来努尔哈赤已经把开原当做了囊中之物，心想反正你开原城是死的，又跑不了，等你们粮食完了，自然会落在大金手中，只要卡着开原军民南逃的路线，就可以令马林老贼守又守不住，跑也不能跑，早晚粮尽自溃。
所以这次后金大军北返根本就不是冲开原来的，他们这是要去攻打主要分布在开原北边以叶赫女真为首的海西女真诸部及其他尚未臣服的各女真部落去了。
此时叶赫女真等部落虽然是大明的盟友，但当前大明在辽东的军事力量已经残破凋零，自身都难保了，哪里还能保护得了他们。如今距离海西女真诸部最近的明军就是开原军了，但凭借现在开原万把人的残军，守城还可以，出城支援盟友去和建奴野战，那是一准找死，所以开原方面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建奴攻打叶赫部等女真盟友。
建奴攻打叶赫的战局很快就已明了，在建奴的全力攻击下，叶赫等海西女真各部一战而溃，大部分百姓被后金俘获，其中叶赫部的贵族几乎被全部屠戮，包括布扬古的家人，整个叶赫部只有一小部分人在布扬古和金台石的率领下逃入山林。
后金八旗在山林中搜索了几天，收获不大，就押解着掳掠来的十余万叶赫部及其他部落的海西女真百姓南下回赫图阿拉去了。
之所以放过开原，主要是鉴于开原是一座坚城，凭借建奴此时的攻坚能力，很难攻破。并且八旗大军自二月开始出征，一个多月以来南征北战几乎都没有停歇，此时八旗上下都已经疲惫到了极限，已经到了必须要休整的时候。
努尔哈赤在铁岭留下了三千兵马驻守，一方面监视开原的动向，另一方面切断开原和沈阳等地明军的联系。自己则带领八旗主力返回赫图阿拉休整。
建奴走后没多久，开原军民北迁的准备也差不多了，单只简易大车就赶造了两万多辆，城内几乎都快摆不下了，大街小巷到处停放的都是这种简易的木头大车。
又过了上十天，斥候已经确定建奴大军押解着在铁岭和海西女真等地掳掠的人口财物南下回了赫图阿拉，只在铁岭留了一小支军队监视开原。
得知建奴已经南下回了老巢，开原方面就开始着手做最后的出发准备，众将领们聚在一起最后完善行动细节，当天马爌父子俩也把一直保密的情况给家人们详说了，让她们尽快收拾行李准备随时出发。
得知消息的马家一通鸡飞狗走是免不了的，更免不了女眷们的泣涕伤怀在此不表。
第二天马林正忙着呢，亲兵报说叶赫部首领布扬古和金台石带了几千兵马在东门外叫门求见。
马林听到这俩人没有被建奴擒获，心里一喜，“走！去看看去”就拉着马爌一起上了东城门，凑近城墙垛口前一看，也就三千左右残兵，一个个狼狈不堪，看起来遭了老大罪的样子！非常凄惨。
也是，被建奴追杀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在早春时节还非常寒冷的深山老林子里钻了这么多天，的确是遭罪不小。
马林和布扬古、金台石通过话后，开了城门让二人进城，三千叶赫兵暂且在城外等候。
进城后马林把二人接到总兵府先安排了沐浴更衣，要不马林几乎快被两人身上的味道给熏昏过去！实在味道太冲鼻子了。
随后又赶紧准备了酒宴为二人接风压惊，席上马林把开原军民准备全体北迁的情况给二人说了，说开原这边已经基本准备妥当，随时都可以出发，金、布二人也把近期叶赫部的情况说给了马林。
原来海西女真战败后大部分百姓都被建奴给掳掠走了，只剩下二人带着突围出来的人进了山林子里和建奴周旋，到现在全部落还剩下三万多人，但青壮就剩城外那三千多人了。
并且布扬古的家人族人一个没跑出来，全部被建奴包了饺子，被俘后几乎全部被杀。说着布扬古的眼泪就下来了。金台石的家人族人被杀的也不少。
现在的叶赫部就剩这么点儿力量，和建奴又是世仇，就算是降了建奴，以当前的情况，建奴为了更好地收服叶赫女真，也会把贵族头人们等上层杀掉，金台石和布扬古二人更是必死无疑。
报仇暂时不要想了，随时都还会被建奴所灭，所以二人一听开原军民要北迁，马上就决定要举族跟随北上。
二人再留在辽东故地也的确无路可走了。
随着叶赫部的加入，马林立即召集众将领们做最后出发日期的决定，众人商议了一下，决定两天后也就是阴历的四月初五——阳历五月十九的卯时出发。之所以选择卯时，是因为卯时相对比较早，建奴驻扎在铁岭的斥候一般不会这么早就出来巡视，可以晚一点儿被建奴发现，争取多赶一点儿路程。
就在确定出发日期的那天晚上，马林通过军和民两个行政系统把北迁的原因和详细计划告知了开原的全体军民，令所有人做好两天后出发的准备。同时令金台石和布扬古立即回去召集族人们做好准备，两天后在北门外五里处汇合。
这个提前两天时间才公开北迁消息是有讲究的，时间太晚了百姓突然得知消息，惊愕慌乱下容易造成混乱，时间太早了容易泄露，万一被建奴提前知道做好了追击拦截准备，那就是彻底玩完。
出发前的这两天一支支宣传队在开原的大街小巷不停帝宣传吆喝，告诉大家留在开原的危险性，告诉大家安插在建奴内部的细作已经传回了确凿消息，因为建奴太子的死，老奴已经决心攻下开原后屠城。马总兵之所以要选择向北迁徙，实在不得已的事情，要不是顾忌开原百姓的安危，总兵大人可以带领开原驻军，轻松地绕过铁岭撤回沈阳或者辽阳。总兵大人之所以没走，就是不忍心开原百姓被建奴屠城等等……
并且告诉大家，总兵大人已经和迁徙途经的各个蒙古部落达成协议，蒙古人将会在迁徙的路上给予开原军民帮助，路上不会有危险等等……
这两天整个开原城真可谓忙了个人仰马翻，消息实在太突然了，老百姓们完全懵了，许多百姓的祖先都是明初太祖和成祖时期就从关内迁来的，在辽东都已经两百多年了，如何能说走就走。
于是，就有不少人家决定不走，就留在开原。这些不愿走的百姓们认为管他谁当权，咱老百姓都是交粮纳税。
至于屠城，虽然建奴在辽东掳掠烧杀的事情的确很多，小规模的屠杀也时有耳闻，但大规模屠城好像还没听说过啊？
这些百姓们只知道没听说建奴大规模屠城，但在此之前，其实建奴也没攻下过辽东的大城。事实上努尔哈赤后来没少屠城，直至皇太极继位后才稍有收敛。
那些胆子小决定跟随开原驻军北迁的，也同样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漠北那么冷，还到处都是鞑子蛮夷，去了漠北还能活着回到大明吗？就连收拾东西时，也是这个舍不得放下，那个也想带走，一会儿又把刚刚丢下的某个东西再捡回来。
两天后的一大早，天还没有亮。在万余军士、各衙门的差人、城里的坊长、里长的组织指挥下，七万多开原百姓陆续赶着牛马拉的大车出了北门。早前已经被组织起来并并天天接受训练的开原青壮们为这次北迁也出力不小，事实上这些开原青壮已经算是预备役军人了。
但还是有三万多百姓死活不愿走，马林等也是无法，又不能强迫，强迫浪费时间不说，可能还得使用暴力。而暴力只会造成更大的混乱，并且还会让百姓们寒心。
因为事先说的是自愿北迁的，所以强迫北迁眼下是得不偿失的，只能靠宣传和说服。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是劝说不动，也只得由他们去了。
但稍微清醒的人心里都清楚，一旦建奴发现马林等都跑了，一定会泄愤屠城的，本来要是马林和开原驻军不走，城破后建奴拿马林和驻军泄愤后不见得真的会屠杀全城百姓。但如今马林和驻军这么一走了之，剩下的百姓必定会被建奴屠杀泄愤。
眼下已经到了阳历的五月份，正是辽东大地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处处草长莺飞，春意盎然，无边的绿色一直铺到了天际的尽头。
出城后按原定的方案，把所有的羊和不能拉车的小牛小马等集中驱赶放牧，并给每家的牛马羊等牲畜详细登记了数量，做了标记，以便到了目的地后发还人家。
出发前经过统计，一共有羊五万多只，小牛三千多头，小马比较少，只有几百匹。
开原的存粮虽然不少，但奈何实在拉不完，北迁军民只能是尽量多拉。
那些拉车的牛马——体弱的两头拉一辆车，强健的一头拉一辆车，军民百姓合计八万多人踏着晨露浩荡北去。
城北汇合叶赫部残余的三万多人后，北迁大众们按原定路线，折转向西，朝着大兴安岭通向蒙古高原的一处缺口进发。
说起来叶赫人的祖先——根上可能就是蒙古人，只不过向东征服了太多女真后反把自己同化成了女真人，所以，对叶赫这个渔猎兼游牧出身的族群来说，长途跋涉其实也算不了什么。
这些叶赫人的牛羊等财物牲畜几乎都在躲避建奴追剿的逃难途中丢弃光了，只有战马因为是逃命时随身骑行的还在。
所以这几万叶赫人除了襁褓中的幼儿外，几乎人人有马，三万多老弱妇孺，竟然有良莠不齐的战马接近三万匹。这下子可解了大急，拉车的牛马终于足够了，还可以把好马都腾出来用作训练开原青壮们的骑战技能。将来在漠北安家，人人骑马，全民皆兵是必须的。
刚刚走出不远，就见远处几骑建奴的游骑哨探在附近游弋窥探，马爌使个眼色，就见几十个佩戴硬弓的家丁拍马迎了上去，建奴人少，一看来者不善，根本就没打算迎战，直接拨马就走。家丁们追之不及也只好返回。马林等也是无法，都到了这个时候，再瞒肯定是瞒不住了，该来的总是要来，眼前北迁大众们能做的就是加快速度尽量向北多赶些路，争取把建奴甩得远些，使其知难而退，放弃追击企图。
两天后，驻军铁岭的后金信使飞马赶到了赫图阿拉，向努尔哈赤报告了开原军民协同叶赫残部西行的消息。又五天后努尔哈赤亲率的大军赶到了开原，一名专程在此等候的后金斥候报告说：“马林率部已经深入科尔沁蒙古的领地，正在接近大兴安岭南缘，期间受到过几次攻击，但都被明军使用火器和强弓给击退了，几次都是蒙古人吃了亏，没有给明军带来大的麻烦。”
斥候继续说道：“马林所率军民大约有十多万人，其中骑兵有两万人，近十万百姓，内中有几万叶赫残部随行，赶着近三万辆大车，浩浩荡荡地一眼望不到尽头。还有无数牛羊随行，一直在向西行进，去向不明。我驻铁岭驻军得知马林出走的消息后，立即带领全部两个甲喇全力追击，但明军火器犀利，且人数众多，几番交手都是我方吃了大亏……”
努尔哈赤听完也给弄糊涂了，心想马林这是唱的哪一出呀？想逃命也应该向南走呀，这么一直朝着兴安岭方向去是什么意思？
努尔哈赤正要引兵再向前行，却迎面遇到了正在返回的后金铁岭驻军，统军的是镶白旗的一个甲喇额真，名叫“蒙格泰”，驻扎在铁岭的两个甲喇——三千后金军正是由他一并统带的。看到大汗亲临，蒙格泰老远就下马请罪，跪在直呼万死道：“大汗，奴才无能，没能拦住马林老贼，奴才万死之罪，请大汗责罚。”
努尔哈赤倒没有处罚他，让他起来说话，自己也道：“只给你留了三千人，要拦住马林加上叶赫部残兵，的确少了，不怪你。”
“但刚才斥候说到马林竟有两万骑兵是何缘由？按说马林怎么着也不会有两万多人呀？”努尔哈赤向着蒙格泰问道。
“回大汗，奴才亲眼看到的也是足有两万多人，初时奴才也是不解，怎么开原还有这么多兵马？后来混战中俘获了几个被冲散的开原百姓，问讯后才知道马林所部的实际情况，开原的实际兵力只有一万人，其中五千是从萨尔浒漏网的，另外五千是留守的五千弱兵，后来为了守城，马林下令开原城中所有的青壮全部从军接受训练，这个人数又是一万多，所以才给人有两万多的感觉。并且在汇合了叶赫人之后，因为叶赫人马多，这两万多人就全部骑了马……”
这次开原方面的保密工作的确做的非常到位，为了保密，实行了野蛮的株连方式，但这种血腥的方式的确有效，直至现在消息才被泄露。但几个被冲散的百姓都是最底层的平民，所知道的也很有限，多的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开原军民的真实意图，努尔哈赤依然没有彻底弄清楚。
城外八旗大军这么大的动静，城内没走的百姓早已经知晓了，打听清楚是努尔哈赤亲率的八旗大军后，留守百姓们不敢耽搁，急忙选了几个体面的长者士绅带着大量礼物出城迎见。
努尔哈赤命人带过来问话，从留守士绅们口中才把前因后果弄清楚。努尔哈赤听完后吃了一惊！心道：“马林老贼倒也够有魄力，以前小瞧他了，但这么做也实在太疯狂了，竟敢带着满城百姓北迁漠北，并且还只带了三个多月的粮食。他这是找死！估计一个冬天下来，就没剩几个人了，余下的还不够给当地的蒙古人塞牙缝。”
女真人世居北方，对北方冬天的严酷非常了解，特别是得知开原部众将要去的目的地更在漠北之北后，努尔哈赤愈发认为马林简直是疯了。建州女真的祖先本就是从极北之地迁徙到辽东的，他们对极北之地严酷气候的民族记忆还在，所以努尔哈赤根本就不认为出身温暖中原的汉人能在极北之地生存下去。
努尔哈赤想到这里，也不把算追击了，一是马林他们已经走得太远了不好追，二来沿途都是敌对的蒙古部落，搞不好就会遭受很大损失。最主要的是他认为这十万明人撑不过极北之地的恶劣环境和蒙古人无处不在的劫掠袭扰，没必要为将死之人付出太大代价。
出来迎接的几个开原士绅们看着努尔哈赤阴晴不定的脸色，就有些害怕，想要说些什么吧，又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努尔哈赤，称他为大汗吧，汉人不习惯这个尊号；称做皇上吧，又实在太过于大逆不道；毕竟大明的皇上在北京城的龙椅上座得好好地呢！
所以这些士绅们作为久沐皇恩的汉人，对一个蛮夷酋长称呼皇上，想想都觉得是诛九族的大逆不道之事。正犹豫间一个比较机灵的士绅大着胆子说道：“大王！我等是代表开原留下来的几万父老来献城的，望大王垂怜，开原生民敢不箪食壶浆以迎！还请大王善待开原几万生民，我等俱愿做大王的顺民。”
努尔哈赤听完也不介意“大王”这个称呼，哈哈大笑道：“尔等怕是听信传言，听说我要屠城是吧？放心，我怎会做出如此有违天和的残暴之事？那是马林老贼吓唬你们的，想让你们都跟他走。走吧，先进城看看，你们不必担心。”
努尔哈赤的汉话说得极好，没有任何异族口音，几个士绅听了略微放下心来，急忙在前边引路带建奴大军进城。
但实际上努尔哈赤得知马林等跑了，早就恨得咬牙切齿，恨自己不能手刃杀子仇人，实在太便宜了马林和开原的众将领们。得知开原军民北迁的详情后就已经下了屠城的决心，因为开原孤悬辽北，周围又尽是和后金敌对的蒙古部落，在没有拿下辽阳、沈阳前，后金也不好经营辽北，不如毁其地、灭其民留下一片焦土废墟给敌人，自己好好的先经营巩固好大后方再说。
当晚，后金几万大军尽出，挨街挨巷系统地搜检财物屠杀居民，除了年轻女子和女童外，其余所有男人包括襁褓中男童以及老年妇女等两万多人全部都被屠杀泄愤。
被杀前留下来的百姓那个后悔啊！但已经晚了。随后，后金大军又放火烧了房屋毁坏了城墙，然后携带搜刮的财物妇女等南下经铁岭后班师回了赫图阿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