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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盘中簪 > 第161章 调查·照片·红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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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泽城终究还是没敢走。给余芝树打了电话,他远远地蹲在街头的路灯下等张怀瑾。

陆泽城太清楚张怀瑾的性子,倒不是担心他做什么傻事,只怕他负担太重,弦绷得太紧,总还是会断的。

他把脸深深地埋在围巾里,呼出一团白气,再抬头时,发现雪已经停了。

海面上泛起一线熹微的光,天幕染上几分霜色,那是天快亮了。

远远望见海雾中走来一人,陆泽城兴奋地站起身来,头忽然一阵发晕,张怀瑾眼疾手快地捉住了他的胳膊。

“你一直在等我?”张怀瑾有些惊讶。

陆泽城从围巾里支起脸颊,捏着眉心醒了醒神:“怕你一个想不开跳黄浦江了。”

他担忧地看着张怀瑾:“方才齐观澜跟你说了什么了?他没有发难吧?”

张怀瑾摇头,看起来很疲惫。

陆泽城犹豫道:“小尼姑是不是走了?”

他抬眸:“你知道?”

陆泽城拍了拍他的肩膀:“阿释,我还不了解你?你这副样子我总共也就见过两次,一次是你上回和小尼姑吵架,再一次,便是现在了……你要去找她吗?”

张怀瑾不置可否,只道声“我先送你回去。”,说着便要撷他上车,陆泽城打断他。

“你要去哪儿?我陪你。”

张怀瑾挑眉,仿佛是想像从前无数次那样有些戏谑地笑一笑,他扯了扯嘴角,这小小的动作却陡然生疏起来。

“如果我要去黔阳呢?”

“我陪你。”陆泽城不假思索,“就算你要去跳黄浦江,我也会负责把你捞上来。”

张怀瑾终于噗嗤一声笑了,他一把揽过陆泽城的肩头,两人醉鬼般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摇摇晃晃地走。

张怀瑾看着路灯下两人的影子,轻笑道:“这样让我想起我们在英国的时候。”

那时张怀瑾只因为在街头的报刊亭中看到了远东的一份报纸,便决意要离开英国远渡上海经商,陆泽城也是这样拦住了张怀瑾,告诉他“我会陪你”。

只不过那时他们是真的醉了,伦敦街头上,两个少年心高气傲,一个扬言要以笔为戎济世救民,一个宏愿护河清海晏、拥如花美眷。

少年时总认为只有济世救民、建功立业,才配得上这鲜衣怒马、荡气回肠的一生。

那如今呢?

“志大才疏,一事未成。”

张怀瑾叹了口气:“在跳黄浦江之前,我还要去查一件事,这潭浑水,你真的要趟?”

“磨叽。”陆泽城拧了拧眉,“你最近对‘码头夜袭梨花白’一事颇为重视,莫非是想从此事入手?”

张怀瑾释然地笑了,旋即低声在陆泽城耳边简述了事情的大致经过,陆泽城的瞳仁逐渐缩成米粒。震惊之余,陆泽城紧锣密鼓地分析起来:“时间不对,关键在那张照片。有关‘码头夜袭梨花白’的报道文章最早在华云报纸发布,而且几乎是事发第二天中午发布的,调查时间之短不说,这张照片作为关键性证据怎么会落到华云报社的记者手中?太像蓄意而为之了,我们应先从华云报纸查起。”

张怀瑾点头。

二人来到华云报社时天已经完全亮了,进门之前,陆泽城低声向张怀瑾道:“华云报纸你或许有所耳闻,专门做租界的奇闻异事,俗话说就是写花边新闻的。它尤其开了个板块报道梨花白的案情进展,这也是报纸的一大卖点。”

张怀瑾啼笑皆非。

“你同华云平常可有往来?”

“没有。”

“熟人呢?”

“也没有。”陆泽城挠了挠鬓角,“如果在报纸上互骂对方的报纸内容没有营养也算是一种交流的话,老熟人还是挺多的。”

张怀瑾喉间一哽。

本想着陆泽城在报纸这方面比他专业,同各大报社都有往来,调查起来会方便不少。

但……什么?!跟华云报社不熟也就算了,还是对家?!他们一走进华云报社会成为众矢之的的吧!

张怀瑾捏了捏鼻梁:“算了,我去另派人手。”

“不必。”陆泽城戏谑一笑,“等着。”

不待张怀瑾将他拉住,陆泽城身子一晃,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几刻钟后,差点卷起袖子冲进报社“英雄救美”的张怀瑾终于把陆泽城等了出来,令张怀瑾有些意外的事,陆泽城不是被撵出来的,而是被左右簇拥,众星捧月般迎出来的。

“哈哈哈,好了好了,回头再约……真的不用送了哈哈哈,好了好了,真的不用了,多谢各位友人相助……”

陆泽城立在门口向四周连连拱手,再三拜别之后,他终于得以抽身,满面红光地朝张怀瑾走了过来。

“查完了?”

陆泽城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那篇文章的主笔是沈聪,据说那张照片就是他拍的,文章发表之后就再也没来过报社。”

他捏着下巴,皱眉又道:“朋友说,沈聪并不是华云报社编内的,工龄只有半年,具体什么来头也不太清楚。他专门负责梨花白的板块,从前包括‘梨花白大盗唐伯虎字画’,‘梨花白预告函’,都是他主笔发表的。”

张怀瑾暗暗攥紧了拳。

陆泽城从口袋中捞出一张纸片:“附赠沈聪现居住的地址。”

张怀瑾抱着手臂,眼神迥异地上下打量着陆泽城,一鸣惊人:“你去陪酒了?”

陆泽城噗嗤一声笑了,搭着张怀瑾的肩膀笑得腹筋抽搐:“有没有搞错,我人送外号‘交际花’好不好?刚回来的时候小表妹老拉着我参加聚会,结识了不少朋友,华云报社里就有不少,全靠我那广阔的人际关系!”

张怀瑾一拍额头。

他倒是忘了,陆泽城可是交际圈里的大红人,新贵们争抢着邀请他去参加各色聚会。陆泽城本人也是为人爽朗,好广交朋友,即使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陆泽城也能自来熟地拉几句家常,如此一来,他的萍水之交可谓遍及天下,今天张怀瑾总算领教了一二。

“不说了,先去找沈聪。”

张怀瑾接过纸片,视线扫过上面的地址,眉头愈深。

“新园路23号……”

“怎么了?”

“这个地方,有点眼熟。”

几刻钟后,二人回到了张公馆门前,陆泽城有些疑惑地挠了挠鬓角:“我们不是要去找沈聪吗?回家里来做什么?你要准备什么东西?”

张怀瑾摇头:“不,我们就是来找沈聪的”

他缓缓抬手,指向了与张公馆截然相反的地方:“新园路23号,就在那里。”

陆泽城循着他的手指望去,不禁向后趔趄了疾步,颤声道:“怎么可能……他怎么就在你家对面啊……”

新园路虽是住宅区,人气却不旺。路两岸的公馆虽多,但大多都是闲置,因此虽时值下午,整条新园路都是静悄悄的。陆泽城曾打趣这地方适合养老,可到了今日这番境地,这宜居之地竟变得有些鬼气森森。

张公馆对面正是一座人丁稀薄的公馆。或许称之为“公馆”都不大准确,仅是一栋两层楼的欧式小白楼建筑,门前一个半圆形的小院,只住着一个年逾花甲的老婆婆。

“他们给你的地址真的是这里?”张怀瑾问。

“地址是没有错的,这个是沈聪给报社留的收信地址,但不排除沈聪只是在这里收信,但并不居住于此。”

张怀瑾点头:“进去看看。”

二人走近对面的小白楼,老婆婆正躺在藤椅上打盹,陆泽城站在栅栏外轻轻唤了几声,老婆婆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问道:“侬叫我?”

陆泽城解释了来意,以自己是沈聪的朋友,前来拜访为托词向老婆婆打听情况,老婆婆迷糊地晃了晃蒲扇,嗫嚅道:“侬说沈聪啊……他跟我租了二楼,但没回来很久了,都有一两个星期了伐……他平常也不怎么回家里来,租金什么的却从来不拖。”

“哦,好的婆婆,不过今天是沈聪约了我们到家里见面,我们能不能进去等他?”陆泽城眨呀眨眼睛,怕老婆婆不信,又从口袋里掏出记者证,“婆婆你看,我也是华云报社的记者,绝对不是坏人。”

听着陆泽城信口胡诌,张怀瑾憋笑憋得腹筋抽搐,得亏老婆婆没察觉什么不对,用蒲扇指了指栅栏:“门没关,进来吧。”

他们一前一后上了二楼。

二楼不大,只有一室一厅,布置得却十分整洁,窗帘、地毯、沙发都是以白绿色为主色调,有一种静穆之美。

张怀瑾忽然道:“你说沈聪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啊?怎么突然这么问?应该是男的吧……”陆泽城被问得一愣,“不过我还真的没有留意,方才在华云确实问过沈聪的个人关系,他们只说是单身,倒没太留意性别这方面……”

客厅里并无异样,二人径直走入卧室,陆泽城打开衣柜,被四散的飘尘呛得猛咳起来。

“阿释,我愈发觉得有些阴森了。”

陆泽城从衣柜中抬起头来,寒毛卓竖:“这里全都是黑色的斗篷啊……”

张怀瑾盯着他手里那件黑色斗篷,眉头锁得愈来愈深。

细尘飘在封闭的屋内,闷得令人窒息,陆泽城实在被闷得受不了了,快步走到珐琅窗前,“刷”地拉开窗帘把窗推开,微凉的风从窗外卷了进来,陆泽城徒然一颤,身子微微颤了起来。

“怎么了?”

陆泽城转身,僵着身子把窗让了出来:“你自己看。”

珐琅窗外,张怀瑾居住的那栋小白楼,一览无余。

“他在盯着你啊!他一直在看着你们!他在监视你们!!!”陆泽城尾音发颤,“他根本就不住在这里!他在这里监视你们的行踪!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底子下!这很可能就是他能这么快做出梨花白爆料文章的原因!”

张怀瑾深吸一口气,抓着陆泽城肩膀的手抖如糖筛,他强迫自己镇静下来,眼神忽然被窗边书桌上的一台英文打字机吸引。

他上前检查了打字机。墨盒里的墨水早已干了,打字机上的文章却只作了一半,主人走得太过匆忙,未完待续的故事仿佛成了一个不可说的秘密。

鬼使神差地,张怀瑾把那张未完的稿子从打字机上取下,下意识将英文翻译成中文念了出来:“齐找到了一条开往黔阳的商船,江乘船离开那天晚上,上海久违地放了一场盛大而绚烂的烟火,人们仰头从屋子里走出,欢声笑语。刚好还有一周,便是除夕……”

“上船的前一刻,江突然转头问齐:‘你有没有去过江南浙北?’

‘没有。’齐不解,‘问这个作甚?’

‘江南江南,光是念着,就叫人羡慕。’……”

“江抬眸望向天际,金色的烟火落进她眼中的深潭,漾起涟漪……”

“她说:‘新年快乐’……”

泛黄的书稿被风吹落到地上,陆泽城问:“你在念什么?”

他的视线移到地上的书稿,一股令人发毛的寒意从脊梁骨蔓延开来,末尾两行赫然写着:“张与陆来到新园路调查,他们进入沈的房间,发现了打字机上预言般的书稿,他们怕极了……书稿掉到了地上……”

“这……这是什么东西?不,不是吧……”

陆泽城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他指着地上的书稿连连往后退了几步,救命稻草似的抓住钟怀谨的手臂,却发现张怀瑾自己早已抖如糖筛。

“不是,这太疯狂了吧阿释,沈聪他怎么就……墨盒已经干了啊……他、我们走吧阿释?我们……”

陆泽城站兢着蹲了下来,在震惊和惶恐中久久没恢复过来,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地说了很多,从“他真的是人吗?”到“我们快跑吧”,最后竟说“阿释我饿了,不不我困了,不不不我累了”。

相较之下张怀瑾却是出奇得冷静,但只要留意,会发现他的气息早已大乱。

陆泽城不会明白他念的那段文字的含义,只有张怀瑾能明白那段第三人称的文字代表了什么。

那文字犹如歌剧台词,犹如一本小说的选段,但张怀瑾几乎能肯定,它是真实发生过的。

他能想象在江未已的视角所看到的烟花,能用想象中她的声音念出那一句“新年快乐”,能从文字里窥视出江未已的笑靥,并惊恐地发现,寥寥几行僵硬古板的英文字母,江未已便木偶般在纸页上动了起来。

张怀瑾难以置信地想,他们的一举一动原来都是可以降维的,压缩成薄薄的一片纸,而在这个小小的屋子,这一台小小的打字机,便可以将他们的命运记录、操控、改写……

这实在是……太疯狂了……

淡蓝色的微风卷着初雪的气息吹进珐琅窗子,轻轻摇曳着窗边厚重的墨绿色窗帘,窗帘蝴蝶般闪动着一角,影影绰绰地露出几分墙的白色。

张怀瑾莫名嗅到了几分危险的气息,下意识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抬手,猛地把窗帘向一边拉开……

窗边的毛毡墙壁上,密密麻麻地贴满了他们的照片,照片有抓拍的,有正式在照相馆里照的,有张怀瑾的,有江未已的,有商老板的,甚至有蒋云山、江晚舟、杜铃玉、张客卿、柳半卿的……张怀瑾认识的,不认识的——或许是与他只有一面之缘——他们的照片被悉数贴满了整面墙,大大小小的照片在微风的摇曳下鱼鳞般翻涌起来,细尘仿佛一声沉长地叹息化作薄雾弥漫开来,万般诡谲,恐怖如斯。

树叶般的照片墙上,居中钉入一块黑板。黑板正中贴着江未已的照片,一根红色的棉线从照片下方伸出,向四周辐射开来,有连向张怀瑾的,有连向陆泽城的,有连向商老板的……红棉线从不同的照片不断延伸出来,在黑板上交错纵横,却清晰而又无比紧密地连成了一个闭环……多么完美无缺的一个闭环……

风沙沙地吹着,鎏金色的光辉斜斜地泼入珐琅窗子,在方格瓷砖上映射出旖旎的阿宝色。夕阳欲颓,连绵的远山传来一声旷古悠长的钟鸣。

它说:天要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