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投名状
脆利的琵琶声穿过梨园后院，二胡悠扬在雕栏画壁之间，“梦短梦长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戏台上美梦初醒，姻缘题榜皆是好事，引人畅想那无限前程。
周运生穿着轻薄的红衫，看上去他还画了画眉，反倒是一直以红格子示人的葛大红，今天穿着一件朴素的灰衣。
气氛和往常很是不同，葛大红的脸代表着盛耀联盟的脸，周运生再看不到从前的踌躇满志，对面这个人的状态也不再泰然，而显得有些急促。周运生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如此明切挂在脸上，让人觉得太没有城府了。
“周老板，苏清石回来不久在镇上做了一个报告，他的意思是，直营还是加盟不值得作为一个议题来讨论。厂方要闯自家的品牌名声就做直营，更在乎稳定出货的就保持加盟，这只是个选择的问题。”
“所以呢？”
“你的直营方案在盛耀联盟受到动摇，有些厂商听过苏清石的分析，他们认为周老板的方案更像是披着直营外衣的加盟，就算要做也不希望昊运介入。”
周运生捏了捏眉毛，毫不在意笑了出来，“这不是什么大事，我尊重各位的选择。只是我的葛军师，我希望从此刻开始，千万不要在我面前，再提那个名字。”
这一幕像极了从前的很多交道，言语落定全是规矩。但这一刻，葛大红也笑了，他不仅笑了，还眯起眼睛细望周运生，扬起一个犀利的嘴角。
“不瞒周老板说，我今天是来辞别的。”
“葛军师要离开盛耀了？”
“不，是盛耀联盟要解散了。”
“解散？未免太轻易了吧！”周运生目有惊异，“以守为攻、死战不屈仍然是勇，就地解散不就是落荒而逃吗？你们的风骨气节呢？”
“周老板都快做了三十年生意，到现在还分不清打仗和挣钱，拼的是两种命吗？一直以来我们的合作，走的都是昊运和盛耀联盟的合同，盛耀联盟解散，也就意味着周老板要另寻卖家了。”
“你说什么？！”
“周老板不必担心，我们不会阻拦从前那些成员继续和昊运合作，比较麻烦的是，这些事需要昊运逐个去谈。”
如果没有这句话，周运生还心有可期，可是，在还没有要个方便之前，对方就主动行个方便，其实就是不方便，
仰坐许久的周运生，立马笑着欠身，“葛兄弟，我这边收紧收紧，应该能挺上一个月，等你们在南镇有了新局面，我们从头来过。”
“我在来的路上盛耀联盟正宣布解散，这不是几个月的问题，而是再也没有的行当。”
周运生急了，他直接坐了过来，目光不见了凌厉，反而透着无奈，自顾摇头苦笑不已，像是不被理解又不想辩解。
“葛兄弟对我的情况了如指掌，我的钱都投进了中江的民生项目，企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反哺社会是第一责任。但怎么反哺、反哺到哪些地方，说千道万钱要到位，要是没有这两百多家灯饰店的活资金，你这是要了兄弟的命呀！”
葛大红并不晓得什么反哺，他看到最清楚的，一边是昊运深陷烂尾楼的死水，一边是他旗下KtV所传出的黑恶事件。
这两百多家灯饰店，开遍十多个省，每年带给昊运超过两亿的盈利。即便如此资金量，在周运生这里也是年年过渡，如果他拿不到高档差价的货源，无异于一夜之间信用卡额度归了零。
没有活钱的冲抵，昊运就是一颗雷，它不仅无法盘活生意，也无法打通关系。
“周老板，我也是受托而来，套用盛耀老高层的话说，要是周老板没点动静，我们可能白忙一场了。”
“葛兄弟，做事不用这么绝吧！”
那更为狰狞的目光，却是出现在了葛大红眼里。
“你呀，不能活得太舒服，你越是不痛不痒，不仅显得我们软弱无力，还显得毫无诚意。有的人眼睛看到最大，心里还藏着最小，我们相信自己的判断。”
周运生面无血色，天底下没有比这更白的话了，“你们！你们这是要剐了老子，去给雷石递投名状啊！”
他清晰地知道，如果昊运不能从盛耀拿到货，上游是崩塌的上游，这么多年他靠的就是盛耀与星光的对立，以经销的脊梁之态立于不败。如果盛耀倒戈，他不仅将是最大的弃子，还是要被“游街示众”最为亮眼的那一个。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周老板，时代又变了。”
说话间，葛大红缓缓起身。
“从前从岭南走到山河四省、从中江走到大漠甘州，我们认为是令人兴奋的开拓。可是今天，很多国家的海关清单，可以很轻易出现在我们面前，你知道一盏灯卖到地中海沿岸能赚几倍的差价吗？你知道在芭提雅马尼拉做光化是怎样的利润吗？”
“委屈了周老板，我们也于心不忍，但锅里没饭碗里注定是空。混在这个灯饰圈子的上游人，货走多远、货的格局才是最根本的领会。南镇的新未来在国际枢纽，就好像二十多年前在国内看到的收益比，我们看到了新的荒芜之地。而当下最重要的一步，是想方设法走进龙城。”
周运生突然哈哈大笑，“你算个什么东西在这侃侃而谈！先有容士毅后有容士弘，容氏兄弟多好的机会被你错过，万家灯火被黎树骗了你还自信满满！一直到尹锋邹盛的携款潜逃案，你还是那个窝囊废，你做了一辈子狗头军师！盛耀败就败在你手！”
“那最多是我能力不行，总好过有些人先天畸形。”
葛大红的话毫无波澜，却引来这厢世界疯狂的动荡，只听那薄薄红衫扯得哧哧作响，凡目中所见都要举到头顶，像是陷入一种混沌般的错乱。
没有血色的面庞，双目却有如火一般的烈焰，周运生想咽下什么，却仿佛一口压水井鼓荡在他的喉间，一起一落弹动着身体的每一寸。
他几乎想不起那到底是中江的哪所大学，却还依稀记得洁白衬衫、黑色裤子，小巷口、米粉铺、蓝色纱帽和翠色镯子。
“你听！你听！你仔细听！”
周运生倏然躬身弯步，伸腿收腿做出夸张的姿势，像一只大蟹。
“听什么？”
“那不是唱给我的，也是唱给你的，我们都一样，谁也不饶谁！”
葛大红听过却无有所感，那只是悲怆的共鸣而已，他仰头所见是灯饰的新四海，他低头望去是南镇的新棋盘。
只有失败霜寒者，才会细读——
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
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