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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2章 医道

“你怎么了,心神不宁的?”周默问道。

“没事,没事。”张戎随口答道,“可能是年纪大了,大半夜的,经不起这么折腾了。”

“丞相除了劳累过度之外,可有其他病症?你之前不是一直想给丞相瞧病吗,这次终于逮着机会,可发现了什么毛病或隐疾吗?”

“没有毛病。丞相春秋鼎盛,我之前是看错了。周刺史也无需再挂心此事了。我妻儿还在伊阙,我得回去了,明天一早,继续赶路回南阳去。”

“丞相真没有任何别的毛病吗?”

“没有毛病。”张戎低着头道。

张戎常年幽居山村,性格直来直去,根本不擅伪装欺骗,周默常年混迹官场,和什么样的人都打过交道,所以一眼便看出来,张戎是在撒谎。

“张伯冲,你说话得凭良心,真没有吗?”

周默勒马停下,挡在了张戎的马头面前,见张戎眼神闪躲,并不答话,厉声道:“丞相是不是有什么状况,快说!不要瞒我。”

张戎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详谈,周默却是警觉地看了看四周环境,开口道:“此地隔墙有耳,不适合聊这种事,我们先回我住处再详谈罢。”

二人很快来到周默家中,屏退左右下人,关好了门窗,周默这才说道:“现在可以说了,丞相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张戎摇头道:“说不准。”

“猜测,伱就说是猜测。能确定的事,你就说能确定。放心吧,我能分得清,绝不会怪罪于你。”

张戎这才缓缓开口道:“多年之前,我父亲曾经遇到一种奇怪的病,患病的征兆不甚明显,且几乎不影响病人日常生活,但潜伏三到五年之后,必然发病,病情发展极快,往往在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内便会去世,任何药物都没有作用。吾父研究此病多年,留下了几十个相似的案例记载,只可惜到他病逝之前,都没有研究明白。”

“你是说,丞相患了此病吗?”

“说不准,我只是猜测,我父亲的几十个案例之中,有六成的早期症状,能与丞相完全对应起来。但这只是猜测,即使是完全相同的症状,也不代表是完全相同的疾病。”

“你说潜伏三到五年之后,必然发病是吗?”

“没错,至少我父亲记载的这些案例,没有超过这个时限的。”

“丞相倘若真的患了此病,属于什么时期?”

“早期。”

周默凝神思索。

如今是建兴八年春,历史上诸葛亮在四年之后,也就是建兴十二年春二月出兵五丈原,在这个时候,他的身体应该还算可以。

但到了半年之后的八月,刘禅派人去前线探营,诸葛亮就已经病势沉重了,具体病亡的时间,大约是在秋冬之际。

虽然张戎一口一个猜测,但除非他也是穿越者,否则怎么可能这么巧,把所有的时间节点都猜得如此之准确?

周默心中大惊。

此时此刻,他比张戎自己还要笃定,他的猜测很可能是正确的。

“这病当真无药可医吗?”

“或许有吧,我不知道。我只能说,以我浅薄的医术,实在是没有任何应对的办法。”

张戎叹了口气,继续道:“周刺史,我说一句话你可能不信,虽然我是个医生,还是你们口中的所谓神医,但人的身体,玄而复杂,奥妙无穷,好比宇宙星河,我所能掌握的疾病知识,不过是其中沧海一粟,实在是微不足道也。”

周默点头道:“光凭张公这句话,就足以说明张公是真的医术高超了。”

“不必再恭维我了。”张戎道,“我想说的是,丞相的病,倘若是我看走眼了,那自然是最好。倘若是真的不幸被我言中,我也无计可施。总之,无论我说与不说,都不可能改变注定将要发生的事情,所以,我才不愿说将之出来。”

周默道:“倘若在这几年之内,我们努力研究,有没有可能将此病的疗法搞出来呢?”

张戎摇了摇头道:“我年纪这么大了,大约只学了我父亲的一半本事,就被你们称为神医了。我父亲穷其一生都没有研究出来的病,我又能有何作为?”

“非也。”周默道,“我虽然不懂医术,但我知道,人一生能做出多大的成就,不单单只是由他的才智所决定的。”

张戎摇了摇头,表示不认可。

周默从旁边拿过一把投壶用的细竹签来,抽出一根,轻轻一折,便断掉了。

“这是一个人的力量。”

接着,周默将所有竹签并在一起,握成一把。这一次,无论周默如何用力,竹签却是纹丝不动。

“这是团队的力量。”

面对周默搞的展示企业文化小节目,张戎却是轻笑一声,不以为然地道:“在寻常的领域,你说的可能没错。但在医道上面,却绝不是人数多就能取胜的。”

“我只是打个比方。”周默道,“我当然知道,我们需要的是天才,但天才的诞生,也需要适合的土壤。”

周默继续道:“我准备建立一个医道馆,大型的,至少有一百名医师,三百名杂役,以研究病理、药理为主,兼顾教学、看病。所需一应费用,由我一人承担。怎么说呢,张公可以把这些人都看成是你属下的军队,他们都是你的助手,听你的号令,如此做起事来,总比你一个人在山村之中要效率百倍不止吧?”

张戎似乎来了兴趣,但还是有些胆怯,说道:“我虽精于医道,但我却并不擅长管人,人各有想法,这一百名医师倘若由我来管,一定会乱作一团的,办不成事。二来,我也没有这么多时间啊。”

“管人我最擅长,这个由我来负责。张公只需管事,无需管人。只需下令,无需考虑你的命令如何能够不折不扣执行到位。”

“人常恨光阴太短,很多事情都来不及做,便垂垂老矣,而我周默,能让你拥有一百只手,一百倍的时间,然后做一百倍的事情。”

张戎的眼睛亮了,开始认真的思考周默的提议。

张戎的问题,在于常年待在山村之中,将精力全都集中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而缺乏足够广阔的视野。一旦周默将他的脑海中的思路打开,他便能看到的一片广阔的新天地。

张戎问道:“那这医道馆,与朝廷所设太医院有何不同?”

周默道:“太医院,是朝廷机构,是皇家的私人医生。专为皇亲国戚、达官显贵服务。但我这医学院,是为了找出更多疾病的治疗方法,以造福后世的,服务对象无论贫贱,无论出身,每个病例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宝贵的医学经验。”

张戎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想问,你这医道馆中的医师,可在朝廷中任有官职?”

“完全是属于我名下的私人机构,没有官职。馆内医师只需潜心看病搞研究,无需像寻常太医院的人一般,整日里都是在搞些琐碎的应酬,应付达官显贵。”

张戎点了点头:“你的想法是好的,但是既好,也不好。”

“哪里好?哪里不好?”

“好的是,我本人十分喜欢。毕竟我这人最讨厌的就是官场应酬,我父亲当年也当过官,因为醉心医道,又见官场黑暗,令他失望,所以后来也辞官不做了。”

“但不好的是,医者,尤其是真有一些本领的医者,多半也都是士族出身。若没有一官半职傍身,没名没分的,别人为何要来你馆中供职,供你差遣?只靠财物,只能吸引来一帮游医郎中,这些人不是我说,多半都是江湖骗子,实在不堪大用啊。”

周默道:“一些官职又有何难?我的本意,只是想让馆中医者潜心研究,而不用被杂事所打扰。倘若他们需要官位,我便去找丞相府要些无实权的挂名官职,倘若他们想要爵位,我就想办法与陛下商量,给他们搞一两个关内侯来。若是图名,我便设法为之宣传造势,打造一批当世华佗出来,也并不十分困难,若是图财,就更容易了,包管他们满意便是。”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我们要把医学之道,在前人的基础之上,更进一步,达到一个崭新的高度来。凡是能为我们的事业添砖加瓦之人,只要他有所图,无论是财物、官爵还是名利,他一定会折服于我周默的慷慨。”

张戎笑道:“倘若此人清心寡欲,别无所图呢。”

周默道:“那便只能谈理想了,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后世子孙,我们的事业注定是无比伟大的。”

“好一个为了天下苍生!”张戎道,“我不走了,周刺史,你终于还是说服了我。我张戎虽已老朽,不堪大用,但也愿意为了这事业,奉献余生的所有力量。”

“其实吧。”周默突然笑了笑,“谈天下苍生,可能尚且有些遥远。眼下我只希望,有没有一点点的可能,将丞相可能患有的这种怪病,给他研究出个药方来,以备万全。毕竟这个国家谁都能缺,可唯独不能缺了丞相啊。”

“你说的没错。”张戎道,“我也希望如此。但这个事情谁也说不准。只能尽力而为,无愧于心便是了。”

是夜,张戎便在周默家中留宿一夜。周默穷尽脑汁,将自己在后世所掌握的一些浅薄的医学和卫生常识,尽可能以通俗的方式,将之传授给张戎。

科学的逐步发展,需要的是世代的积累,所以牛顿才说,我之所以取得这些成果,只是因为我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面。

医学也是一样。对于周默来说,这些知识不过只是常识罢了,小学生都知道。但对于张戎来说,这些小知识却是很有可能让他打开一扇新的大门。

但论具体的医术,周默给张戎提鞋都不配,但周默却也能在医道上面,简单几句话就给予张戎莫大的启发。

这就是时代进步的力量。

就好比牛顿研究了半辈子,才搞出了一整套经典力学,但是数百年之后,一个初中生就能将这些东西学得滚瓜烂熟。

周默道:“我曾去西域打仗,看到过从大月氏国传来的人体解剖图例,各种脏器的位置等等,十分清楚。大月氏国的医生说,人体五脏,心主供血,通过血管经络,传遍全身,肺主呼吸,脾主造血,肝主代谢排毒,肾主排尿。”

短短一句话,便让张戎凝神思索,不停地推敲思考,许久才道:“这话说得十分笃定且具体,仔细一想,却是不无道理啊,可有再详细一些的说明吗?”

周默摇了摇头:“时间过去太久,得让我好好琢磨琢磨,一下想不起来。”

周默一个文科生,能想起这些知识来就不错了,说再多倘若说错,罪过可就大了。

张戎道:“《黄帝内经》云,肾属水、肝属木、心属火、脾属土、肺属金。这句话每个学医的人都是烂熟于胸,奉为教条。但我根据实际看病的经验来看,却觉得也不尽然如此。这些阴阳五行的概念太过模糊,理解起来晦涩深奥,全靠各人的悟性。而我们看病的时候,越具体的东西,往往才越有帮助。”

“厉害!”周默竖起一个大拇指,表示赞同,越来越觉得遇到这位张神医是捡到宝了。

张戎却是笑了笑道:“这番话我感悟已久,却是今天才第一次说给人听,也就你这个外行才说厉害,倘若被其他医生听到我这番言论,多半会觉得我大逆不道,提刀来砍我的心都有了。”

周默道:“前人的经验自有其道理,我们应该做的,是立足于现实,去伪存真,若将古书奉为圭臬高高供奉起来,却是大可不必。包括我们将来若取得了什么成果,也不一定就是完全正确的。后人若有了更好的方法,推翻了我们,也很正常。”

“没错。”

周默又道:“比如若想研究人体五脏,在西域便是一门大学问,叫做人体解剖学。我也能搞一些死刑犯的新鲜尸体来,以供咱们研究。”

张戎道:“如此对于医道的确大有好处,也能验证许多我父亲书中记载的疑问,以及我的一些想法。只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此等行为,怕是要遭天谴啊。”

“我常年征战沙场,见过的人尸比见过的死狗都多。”周默想起去年潼关之战坑杀魏军降卒以及决口黄河的事,叹道,“解剖的事,由我找人来办,若有天谴,也由我来受着,我周默杀人太多,早就该五雷轰顶,也不差这一两道天雷了,张公只管研究便是。倘若能有一些成果,实乃造福子孙后代的大好事啊。”

张戎满怀崇敬之情拱手一拜,凛然说道:“某愿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