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桑嬷嬷说不出来,只能憋着一腔怨气,在这里看着一脸抵触的嫦善,闷声道。
“刚刚前面有人传话,太子连日奔波身体不适,为了不耽误事,只让公主留下同行,其余人可随驸马还有那个什么名士,先行去书院。”
公主还是毫无防备吗?
嫦善看一眼前面的车驾,公主身边的几个眼熟宫人,正神色如常的捧着东西出入,大约是在侍候里面整衣净面。
起行前,利川公主又送来了几个宫女,传话说担心汝宁身边人少,让这几个跟在身边,她也好放心。
汝宁也无所谓,就将人留下了。
很快驸马与阮涛的马车上路,这次明显快了很多,嫦善她们跟在后面,她总忍不住朝外面看,心口的不安渐渐升到顶头上。
川州地势缓,县间隔得也不远,眼下等穿过这片丘陵,东林书院就快到了。
这书院从起势以来,近来已经有渐渐包圆西地读书人的趋势。
此处四方安静一片,没有其余的动静。
正想着,前面突然停住了,汝宁起初还耐心等了一会,片刻后探身往外看,“……这又是怎么了,驸马姐夫也不出去看看……”
汝宁在掀开帘子的那一瞬,恍若触雷般呆住,接着飞快把手缩了回来,惊呼,“外面!外面好多人!”
是劫持的兵马。
嫦善身上僵冷,虽在意料之中,但她每次见这种场面,都感觉像溺水般失措。
旁边的桑嬷嬷也许是早就知道,立刻将惊呆失声喊出来的汝宁拉到身侧,捂住她的嘴,示意她不要再发出声响。
汝宁呜呜着拼命点头。
车厢众人看着嫦善拨开一点缝隙,看向不远处。
黑压压的一片人,都是黑衣棕马,将前面的马车去路挡的严严实实,渐渐逼近。
此时已经有人朝后面奔过来了。
嫦善见状立刻撤身,看着汝宁,片刻后微抖着开口。
“您不能再穿这身衣服,快些宽了外衣,换身不起眼的,等会若是真有人逼上来,我与桑嬷嬷会想办法拖延,到时你们护着皇女先离开……”
“还有诸位,公主把你们送来,自然是希望你们能护主,”嫦善想到这,突然转头看向旁边几个面露惊慌的宫人,“还请护持皇女,只要拖延片刻定会有人察觉赶来。”
就在这瞬间,汝宁听着嫦善的安排,脑中突然闪过临行前,皇后别有意味的几句话。
“……方才与你说的那些,并非戏言,此行大约会遇见些动荡,公府这个婢女,就让她一直待在你身边服侍,不许离身。”
母后……她竟然早就猜出来了这些事吗?还是说,这原本就是她……
汝宁立马不愿再细想下去,她一把拉住嫦善,使劲摇头,“我不!我就要你跟我在一起,你去哪我就去哪,别人我谁都信不了!”
外面已经拼杀起来,驸马护卫以死相搏,杀出一缺口,嫦善这车驾的马夫也是机灵,立马掉头跟上。
“快逃!太子兄长离这里还不算太远!”汝宁大喜,刚刚催喊了没两句,后面就又有追上来的凶徒骂声。
快马和笨重的马车相比,后者还是太慢了。
车厢中无人再说话,只有车轮滚动的嘈杂声。
“汝宁。”
外面突然传来一女声。
而车厢中正忧惧的几人,在片刻愣怔后面面相觑,心中漫出惊愕,怎么会是利川公主的声音!
汝宁抖着手,拨开帘子,果然看见并驾齐驱的另一车驾中,晃动的帷帘旁侧,真的是公主和驸马。
二人正并肩坐着,驸马闭眼沉默,利川换了身素白的衣裳。
她神情安宁淡定,一点都没有身处险境的慌张,甚至面上还带着一丝笑,“这里不安全,我们只会一起遇险,你我分开,那些人人手不多,总能有一方无事。”
后面犹有凄惨的拼杀声传来。
“二姐,怎么会这样啊!你不是该与太子在一起吗?那个什么山人呢,那些人是不是为了他才来?若是他在你是不是就不会遇劫……”
汝宁崩溃哭出声,眼前的利川见状板起面孔,语气振振。
“我早就与你说过,清官名士万金难求!阮涛是少有的名士,就算以我换之也不算枉死!你日后也要记住,有些事情,并不是依仗身份就能强夺,忠信清廉,足够以身死扞之!”
这话说完,她语气急厉起来,对着前面赶车的马夫,“往南行!绝不可违命!”
于是在汝宁的无措哭声中,公主与驸马的车驾渐行渐远。
那些人一定会冲着她们去,嫦善视线微微有些模糊。
汝宁整个人都是茫然的,她对所有事都不知情,突然拉着嫦善的手,像是又想到了什么救命稻草。
“齐大人不是在附近吗!快把他叫来,只要他来我二姐肯定就有救的呀,她到底为何要这么做……”
嫦善敏感的抓到了丝不对劲,立刻反攥住汝宁的手,急声,“为何他在,利川公主就有救?”
明明就是他奉命要杀人!
汝宁擦泪,抽咽不停,“你不知道……他们二人早年在同一老师身边开蒙,甚至一同在外拜学过,以前贵妃还没死的时候,他们关系很好的,齐大人绝不会见死不救……”
嫦善如遭重击,久久没动。
她突然想起几年前,齐慈霖与她成婚后,年节时曾祭拜过一个人。
为了这个长师,他隐忍多年,前些天在公府,喻氏甚至说过一嘴,齐慈霖也曾因为这老师与齐涛林争执不休。
原来利川公主与他同出一门。
嫦善想起利川公主车后那数箱书典,那些箱子去哪了?
她还想起在琊县时,利川公主与齐慈霖争执,两人的神情语态,根本不像是真的敌对。
更想起昨日自己隐晦又直白的提醒,而利川公主也好似全不在意……
嫦善突然被什么点醒般,“回去!只要我们回去公主就不会死!”
根本不是什么分开两路能活下来,利川公主只是要引开她们,她早就知道皇上要让驸马死在这途中,她是要驱走旁人,不连累她们,自己却要陪着驸马一起死!
而那个阮涛,他自然有他的事情要去做……
大约直到现在,太子也还不知道自己身后那马车中,利川公主早已不在,换成了另一个原本早就该死的名士。
嫦善立刻探身,将马车前面的双门打开,冲着马夫的背影急声,“还请转头回去,现在那里大约已经没什么险情,快些!”
可另她们都没想到的是,马夫不为所动。
他甚至好像都没听到嫦善这话,甚至高高扬起马鞭,又急又重的狠狠抽了马身一鞭子,马嘶鸣一声,疯一样的狂奔。
嫦善以为他是因为刚刚听了公主的命,不敢回去,只能在他身后屈膝,好言相劝,“公主只是情急,齐大人的兵马就在附近,现在大约已经清剿……”
偏偏就在她讲到齐慈霖的瞬间,那个马夫突然侧脸,露出个粗糙下颌,还有面无表情的半边脸。
嫦善刚要触碰到他后肩的指尖,突然停在半空。
身后桑嬷嬷片刻间就认出了他,短暂的思索后,突然扑上前大喊,“竟然是你!怎么会是你,你不是该在京都吗?大人已经很久不用你做事了,你怎么会跟到这里来!”
桑嬷嬷抓着那个马夫的衣裳后襟,偏偏还不敢用力撕扯,这里已经到了山路半腰,若是马再被惊动,难免不会翻滚下去。
“你想干什么……”桑嬷嬷是知道这个马夫的,他原本不是齐慈霖在京都的人,而是当年在那个庄子中另收来的,曾经被齐慈霖派出去做事,后来那个女人死后,他才跟着齐慈霖一起回了京都。
只是虽然把他带了回来,但只是把他当个物件摆着。
桑嬷嬷后来打听才知道,这个马夫是那个女人外出时,看他被人打得可怜,同齐慈霖商议后买回家里来的,后来那人意外身亡,这个马夫便极少说话,成日里不做声。
他这是在恨齐慈霖,他要报复!
桑嬷嬷绝望的后靠在地上,“你是想摔死我们……你要害死皇女,你想让齐慈霖背上护持不力的罪名,只要我们都死了,你也终于算报了仇,是不是……”
“是!”
嫦善被身前突然暴起炸喝的声音吓得抖了下,她听见马夫终于开口,声音嘶哑。
“他明明有了这么好的妻子!昌善心性极纯,连生气都是自己偷偷掉泪,那个狗官把人抢走还总是冷待,她有什么错!被这个畜生害死,他早就该偿命了!”
嫦善一动不动,她愣怔的回想,当年自己死前那个夜里,曾求齐慈霖把马夫留下,可是后者并不应允。
原来早就把人赶走了。
想到这里,她盯着身前那个因为激动而胳膊发抖的人,“可你不该害这些无辜的人啊……”
马夫已经近乎癫狂,怎么会听进去这些,桑嬷嬷拉住嫦善的胳膊,摇头,“跳车!跳车还有一丝活路,这山虽然不高,但是刚刚上来时,我看着另一侧十分陡峭啊!”
汝宁等人已经吓傻了,嫦善定了定心神,突然看了眼桑嬷嬷。
这一眼欲言又止,是从未见过的神情。
下一刻,在桑嬷嬷茫然的表情中,嫦善突然侧头对着马夫开口,“李祈,我刚刚说了,你不该害无辜的人!”
后者背影骤然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