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转头，便看到林如玉伏在病床边，“如玉？”
林如玉听到声音，从睡梦中醒来，抬起头便见到罗念已经醒过来。
她憔悴的脸上，露出笑意，“太好了，你醒来了。”
罗念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他抬手摸了摸自己泛疼的胸口，“我这是......没死？”
“是它救了你，”林如玉从兜里取出一枚银元，放到罗念手中，“子弹穿过它后，只射进了你的胸口表皮。”
罗念举起手，看着这枚被打瘪的银元，哑然失笑，“真是好运气！”
出发那天，他鬼使神差地将随身带着的银元，换到了胸口口袋。
当时他并未多想，只是下意识这么做了。
没想到，便是这一举动救了他一命。
如果不是有银币挡着，他现在恐怕早就已经去见阎王了。
“看来你说的没错，它真的可以带来好运。”罗念眼睛一亮，“后面有时间，我要将这个有救命之恩的银元用绳子串起来，带在脖子上。”
“好，那我先帮你收起来。”林如玉眼底含笑，收起这枚银币，问道，“除了胸口外，你感觉还有什么不适吗？”
罗念摇摇头，借着林如玉的力气起身，然后环顾四周，发现这整间屋子都躺满了伤员。
相对而言，罗念身上的伤算是最轻的。
“我们现在在一家救护院，是由孤儿院临时改造的。”林如玉解释道，“我过来找你时，正好看到你被送进这里，于是我便留下来了。”
罗念紧紧握住她的手。
虽然林如玉说得轻松，可罗念还是觉得心疼。
他不敢想，一个女子是如何孤身走了几日的路，又是如何辛苦寻找到自己的。
“送我过来的人，你还记得模样与穿着吗？”罗念想知道自己当时是被谁救了。
林如玉回忆道：“送你过来的是两个穿军装的人，其中一人说感谢你的援助，他们因为急着赶路，所以把你送到了附近的救助点。”
看来他联系的那支部队离得并不远，只是那些土匪先他们一步过来。
但是有了枪声的传递，想必这些人也能意识到出了问题，快马赶来后，从土匪手中救下了自己。
两人没有多聊。
这里来来往往都是忙碌的医生护士，罗念下了床，便将病床让了出来，留给其他的伤员。
劫后重生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多久。
罗念之前病床那一块躺着的都是轻伤员，当林如玉搀扶着他越往外走，便越是惊心。
入目可见的都是痛苦呻吟的伤者，血腥、死亡，如影随形。
罗念的心沉重下来。
林如玉的眼中也露出不忍，只是她已经比罗念多适应了一日，所以很快便调整了自己的情绪。
“我们......”罗念看向她。
林如玉与他对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决心。
她缓缓舒了口气，“我们留下来吧。”
“好”
林如玉与罗念留在了临时救护院帮忙。
他们将身上所带的钱都捐赠了出去，可却是杯水车薪。
每天都有新的伤员运输过来，而那些旧伤员伤势还未好全，便不得不离开救护院，只是为了将珍贵的药物留给更需要的人。
绝望与无力的情绪在两人心中蔓延。
晚上，罗念与林如玉躺在一张床上，却没有丝毫旖旎的心思。
这是一个单间，两人以夫妻的名义，一起住在这里。
林如玉将手放在脑侧，转过身来，看向罗念。
“怎么了？睡不着？”罗念伸手拂过她的脸颊，关切道。
林如玉紧抿住唇，眼中闪过一丝伤感，“我从没想过，战争会这样恐怖。”
救护院每日的死亡人数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可是他们这些统计数据的人，眼神却越来越麻木，连伤感的时间都没有，就要安排将死去的人抬出去埋了，将床位空出来，给下一个伤者。
他们在后方就已经是这样了，更不用说前线......
林如玉喃喃道：“会有希望吗？我们能战胜吗？”
战败的消息一个接一个，连他们这个救护院的位置也都跟着一退再退......
罗念伸手擦过她的眼角的泪水，不忍心看她这样，强笑着安慰道：“我是不是还从来没有告诉你，我来自未来？”
林如玉睁大泪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所以我知道，”罗念凝视她，缓缓道，“这场战争不会太久，只要八年，不，更准确地说，是七年六个月，那些侵略者就能被我们赶出去。”
“真的？”林如玉的眼底慢慢升起一道光。
“真的！”罗念重重点头，“然后，再过几年，我们国家会成立新中国，到时候经济迅速发展，人民的生活水平也都得到提高。”
林如玉一脸憧憬，被他的描述吸引了注意力，暂时忘却了那些伤痛，“还有呢，你们也要从小上学吗？交通工具有什么变化？”
“嗯，那时候便是国家规定的九年义务教育，几乎每个人都能上学......”
黎明前的黑暗不可怕，没有希望的黑暗才让人绝望。
那一晚，林如玉是嘴角含笑，在罗念的怀中睡着的。
接下里的一段日子里，两人负责不同的工作，每天忙得几乎连说话的时间都找不到。
换了一个地方后，救助站的房间都腾了出来，用于安置伤员，工作人员全都选择席地而睡。
这一天，罗念趁着休息的间隙，去到林如玉负责病房去找她。
他实在是太想她了，也想看看她好不好。
他推开门，便看到林如玉蹲在床位边，正细心安慰一个断了手臂的小伤员。
“如玉”他站在她的身后，喊了一声。
林如玉这才发现他。
“你怎么来了？”林如玉看到他很是开心，起身与他往外走。
罗念将怀里焐热的包子，塞到她手里，“我回来的时候，一个大娘给我的。”
林如玉珍惜的将包子分作两半，“我们一起吃”
罗念正想说，自己已经吃过了。
蓦然，外面的天空隐隐传来嗡鸣声。
“嗡嗡嗡——”
所有人脸色都惊变，眼中全是惊惧。
警报声顷刻间响起。
“敌军飞机来袭，快！快！转移伤员！”
“去防空洞，快！”
“这里有个小孩......”
罗念与林如玉再也顾不上太多，冲进房间里，去抬担架。
“轰！轰！轰！”
“趴下！趴下！别乱跑！”
“快出来！快跑！”
房子不住摇晃，碎石、灰尘纷纷落下。
就在罗念将小孩子送出去，与林如玉再次跑回病房时，头顶上的房顶再也支撑不住，顷刻间塌陷。
“快跑！”
巨石不断掉落，眼见就要砸下来。
这一刻，罗念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冲向前，将林如玉护在身下。
“嘭——”
“轰！轰！轰！”
敌机来回几次，救助院彻底炸塌，所有未逃出去的人都被埋在了废墟下。
“罗念......罗念......不要睡，醒过来......”
林如玉的声音一直在罗念的耳边盘旋，让他的意识从黑暗中挣脱出来。
罗念微微睁开眼，随即感觉到喉咙一阵痒意，“咳咳”
鲜血从嘴角溢出，动作之间，牵扯到肺部的伤口，让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你怎么样？哪里痛？”林如玉声音带着哭意，颤意着手在他脸上摸索。
昏暗的环境中，两人都看不清彼此的状况，只能通过紧贴的身体，感受到对方的体温与心跳。
罗念用尽力气，抓住她的手，“没......没事，你怎么样？”
“我没事，只是脚被压住了。”
知道林如玉没有受重伤，罗念松了口气，“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林如玉咬唇，哽咽道：“你明明......”
当时他的那个位置离门更近，明明可以跑出去的......
听出她话里的自责，罗念的吻落在她的额头，“如果你不在了，我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那一刻，他只希望林如玉能够好好活着。
林如玉眼角的泪一滴滴滑落，不住念着他的名字，“罗念，罗念......”
鲜血飞快流逝，让罗念的身体越来越冷。
他心底苦笑，这下子，怕是再也不用纠结自己以前的那些烦恼了。
“如果......如果这次我没有挺过去的话，你不要等我，好不好？”
“不好！罗念，你说好要娶我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林如玉呜咽着，拼命摇头。
罗念捧着她的脸，珍惜地擦掉她眼泪，哀求道：“我只求你这件事，答应我好不好？”
只要一想到，自己离开后，林如玉孤身一人等了他一辈子，他的心就止不住地疼。
“咳咳....”剧烈的咳嗽下，喉咙的鲜血上涌，罗念咬紧牙关，将血往回咽。
“......好，好，我答应你，”林如玉哭道，“你不要说话......”
罗念低下头，两人额头抵着额头，鼻子相贴，呼吸相交，像是只有这样才能确认对方的存在。
外面传来清理尸体，寻找幸存者的声音。
罗念的意识渐渐涣散，眼前一阵阵发黑。
“罗念！”林如玉惊骇地握住他滑落的手。
“别......别怕，我只是回家了。”
罗念扯着嘴角的笑，想要回握她，却再也没有力气。
“你要......好好的......”
愿你往后余生，所愿皆所求，所遇皆良人。
“罗念，不要！！！”
罗念只觉得身体一轻，外界所有的声音都离自己而去。
在黑暗中走了很久的他，忽然看到前方的微光，如玉！他的心底涌上欣喜，往光亮的方向奔去......